伍新春访谈:别把孩子阅读功利化
栏目:阅读
中国儿童阅读量不够
记者(以下简称记):目前中国阅读存在哪些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比较大,很难回答。我看了一份2003年年底编制的《中国儿童早期阅读现状与对策研究报告》,而且知道你也参加了这个报告的调查和整理,你能不能结合你多年的实践经验具体说说,究竟有哪些阅读问题?
伍新春(以下简称伍):站在心理学的角度,我们对阅读问题的关注可能遵循的逻辑路径是不同的。问题有很多,但简单地说,还是可以归结几点出来的。
首先,中国儿童阅读量不够。这个“量”,主要是指泛读的量,还没有上升到精读的标准。因为阅读是孩子感知世界的一种方法,一个窗口,很多成年人的阅读习惯都是小时候潜移默化形成的。泛读是最基础的。我所说的这个“量”,主要也是对学校要求的阅读量而言的。
记:你是否做过这方面的调查?
伍:几年前,我们曾经做个一个中美两国阅读量的调查,中国孩子的阅读量是每年5000字,美国孩子的年阅读量是3万字——当然,这是一个平均值,每个孩子的阅读量是有差异的,美国孩子读得少的有1万6千字一年的,也有一年读5万字的。现在我们也有新课标出来了,可能这种情况已经有所改观了。但这种阅读量上的差异仍然存在。
合适读物有限
记:我们的阅读量与西方存在这么大的差距吗?几乎只占他们的六分之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伍:确实有差异。第二个问题就是由阅读量牵引出来的问题,适合中国儿童的读物有限。中国是一个文化古国,有历史悠久的文化遗产,比如我们的文学名著,但这些书未必适合孩子们阅读,这样的书本也很难引起他们的阅读兴趣。目前,我们市场上最常见的、销量比较好的仍然是一些传统的文学性书籍,缺少功能性读物。
而且这些读物主题相对单一,唐诗宋词、古典童话、新老三字经仍然备受推崇,小猫小狗仍然是常见的主角,扬善抑恶的道德说教仍是常见的主题,具有时代感和现代气息的作品比较少。美国大概每5年更新一次系统的阅读系统调查研究,同时根据这个结果调整相应的读物产品;相对来说,中国取样调查的范畴不是那么宽,数据也可能不是那么准,没有按照孩子的阅读兴趣、对情节发展的要求来设置图书。
记:其实很多出版社都在做少儿读物,我手头就有,像“宝宝翻翻书”等,都有按年龄分,应该说我们还是在做这方面的尝试?
伍:出版社刚刚有了年龄段的概念,但市场细分不够。美国市场上各个年龄段的读物都有,而且不同年龄段的读物,都有不同的内容和呈现方式。比如说3岁的孩子能看到他们感兴趣的、适合他们掌握的词汇量的读物,8岁的孩子则又不同,看到的是符合8岁孩子的读物。
中国目前缺乏明晰的段级的区分,尤其是面向低幼的读物极为缺乏。一般情况下,孩子8、9岁也就是小学三年级才能独立阅读,西方人则在4、5岁就进入了阅读状态。当然,这也和文字体系本身的一些特性有关。不同的文字系统,面临的阅读难度不同,汉语的特点是象形文字,形音义不能直接结合,这给阅读带来一些实际的困难。
社会将阅读功利化
记:对,其实说到早期阅读,我就记得小时候没什么书看,拿到手的第一本就是《西游记》,但好多字不认识,根本看不懂,只能翻翻内页上的图片。但我们家人说,刚好可以多认识几个字。这样看书,感觉非常痛苦,所以看了两周,就看不下去了。
伍:这就是家长、社会把孩子的阅读功利化了,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他们简单地将阅读作为教会孩子识字的工具,或过早地强调将儿童的读书活动作为儿童获取信息和知识的主要工具。他们关注的是,自己的孩子认识了多少字,很多校外补习班的宣传中就提到“能教你几岁的孩子认识多少字”,家长们也很关注这种信息,好像认识很多字是一种资本。
这样做其实对孩子的可持续发展是不利的。孤立地识字,没有具体的孩子可以接受的语境,对孩子来说,就是机械式的记忆,对于他们的整体阅读能力,阅读兴趣以及相伴随的写作能力都会受到压抑。
阅读时,过早地把阅读当成获取知识和信息的工具,这也是对阅读的认识存在的误区。要知道,阅读本身就是一种目的。不可否认,阅读可以增加阅读者的知识,开拓阅读者的视野,但阅读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也就是我们一直强调的“分享阅读”。
记:“分享阅读”是什么概念?
伍:在轻松愉快的亲密气氛中,成年人和儿童不以学习为外显目的,共同阅读一本书的类似的游戏的活动,应该从早期就开始,这种早期阅读方法对于培养儿童的阅读兴趣、激发儿童的阅读动机有着独特的作用。
早期阅读应该把阅读本身当成目的,养成好的阅读习惯,而获取知识信息应该是阅读的副产品。
家长花钱不花时间
记:我在一本台湾的杂志上,看到他们列举的一些孩子遇到的阅读问题调查结果,包括:孩子课程负担太重、时间不足,孩子没有兴趣,老师家长不知如何选书、没教导阅读技巧,资源不足(图书资源、经费)、家中没有好的阅读环境等等。中国内地是否存在同样的问题呢?
伍:应该说,这个调查结果并不适合内地吧。比如说没时间,时间是可以挤出来的,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想了,肯定就会有时间去做。图书就像一种玩具,一个游戏,没有孩子会说,“我没有时间去玩”。
不过对家庭而言,确实存在阅读方法失当的问题。有些家长过早地让孩子接触一些与其年龄特征不适应、他们不感兴趣的文字,如4岁就开始读名著,或者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机械地背诵古诗、三十六计,读形形色色的“新三字经”等。
对于低幼儿童来说这样的“开卷”未必有益。家长对孩子各个年龄段的阅读能力发展特点认识不够,开展方式针对性差,缺乏有效的过程控制。传统的认识上,我们把阅读看得正儿八经。而早期阅读,就是让孩子有接触书的经验,增加他们与图书的亲近感,整个过程可以是快乐的、轻松的、游戏化的,而不是增加他们的学习负担。
还有一个问题,大家可能也都注意到了:家长们愿意花钱,但不太愿意花时间。
记:你们的调查中,好像有金钱与时间比重这一项的调查,结果怎样?
伍:在我们的调查中,有超过80%的家长是支持鼓励孩子阅读的,而且父母对孩子的教育投资已经占了家庭收入的40%,但他们非常缺乏在时间上的投入,如跟孩子进行亲子阅读。能够经常和孩子一起读书的家庭,即使是在北京这样文化教育最发达的城市,比例也不足20%。
家长的作用是学校里老师不可能代替的。家长很有爱心,但我们的家长求成心切,买什么书是由他们决定的,并不是从孩子的角度来考虑的。我们曾经在活动中给家长推荐书目,结果家长怎么说?——“太简单了!”家长以为的成功只是他们自己想象的,而不是孩子的成功。
伍新春简介:
学术与行政职务: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副院长、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心理与心理健康研究所所长、中国阅读学研究会副会长
著作:《儿童培养指南》(主编)、《高等教育心理学》(主编)、《教育心理学》(与人合著)、《小学语文教学心理学》(与人合著)等